我游泳的时候在想些什么
我最喜欢游泳。本来是为了健康,后来发现这项运动适合我独往独来的性格,再后来发现它对保养身材很有效,于是养成了几十年游泳的爱好。还有呢,就是那很多很多游泳的地方,记载了我生命的旅程:从小时候松花江边的沟渠,到青岛的海滩;从普林斯顿大学的体育馆,到伦敦圣约翰森林街角和玛丽帮火车站附近西摩街上的公共游泳池;从上海浦东到香港奥运和九龙住处的会所。每个游泳的地方,都伴随着我的一份记忆,想起来历历在目。
有人说,游泳是个枯燥的运动,那千篇一律的动作,实在无聊。就连跑步都会好得多,起码可以听听音乐,听听书,游泳就什么都做不了。
我说,游泳不枯燥,因为游泳的时候,可以不停地想事情。
游泳时,手臂一前一后地划过,一开始有些累,因为氧气还没有被血液运送到四肢。渐渐的,氧气到了,反倒不觉得累了。这时,呼吸均匀起来,脑子就开始遐想。但是这么多年,我倒也没记住想了些什么,直到最近,有一天,在香港会所的游泳池里,我在仰泳的时候,望著头顶正上方高楼围住的那片夜空,在那一块宛如天井般的“穹庐”里,很多星星叽叽喳喳地像是给我问候。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游泳是我生命重要的一部分,它伴着我绕过地球,从中国,到美国,到欧洲,再到亚洲。我应该把它写一下。
村上春树有一本书,叫《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》,大概他也是出于和我一样的目的吧。在那本书里,村上春树提到毛姆的一段话,英文是:“In each shave lies a philosophy”,意思是,“每一下剃须的动作,都蕴藏着一份哲学“。那是句意味深长的话:想像在电动剃须刀出现之前,那些老式男人,照着镜子,抹着香皂沫,小心剃须的样子。他们长相各异,高矮胖瘦不一,剃须刀的每一推,或优雅,或粗鲁,或急促,或迟缓,这些动作反映了一个人的性格,以及他对生活的态度。所以那剃须的动作,确实蕴藏着一份哲学。
但是在中文版的那本书里,不知怎地就变成了“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”。这让我很疑惑,我翻了不同的译本,所有的引用,都是这样。也许村上春树的日文版就是这样的,而我看到的英文,却是村上这本书英译者的版本,我没有找到毛姆的原话,或者也许毛姆也是像中译本这样说的,我不知道。但是我喜欢英译本的那句话,可以想象,每一下剃须的动作,都蕴藏着一份哲学,多么深刻。而不是生硬如中译文,一把剃刀有什么哲学呢?哲学在人,不在刀。
我这里想起这句话,是因为我想说:游泳时,手臂前后每一次摆动,都蕴藏着一份哲学。那些游泳的人,有的姿势优雅,有的鲁莽,有的羸弱,有的勇猛,有的急促,有的慢悠悠。这些动作到底蕴藏怎么样的哲学,也不好描述,可是,既然村上春树引用那句话来说明每一次抬腿,都蕴藏了一份哲学,那我觉得游泳时每一次伸臂踢腿就绝对有一份哲学。
我的哲学,到底该从哪说起呢?
我小时候,在东北的农村。冬天自然不可能游泳,只是在冰上做各种有趣的事,包括自制冰刀冰车,然后结伴在结冰的河面上快乐的滑行飞奔。
夏天天热的时候,小伙伴们又去河渠里抓鱼玩耍。在石头缝里抓鲶鱼需要特殊技巧才能抓到,因为鲶鱼浑身黏液,抓它们的身体不可能抓得住,技巧就是抓头部,手指能伸到鲶鱼的嘴里或者腮里方可。鲫鱼呢?它们通常躲在有泥草的水中,抓鲫鱼的技巧是把水弄混,这样鱼什么也看不见,躲在水里踩过的脚窝里,我们就用手掌盖住这些脚窝再抓住鱼身。只是不幸,有一年有个小伙伴被淹死,连我自己有一次忽然脚底探不到底,无比慌张,拼命挣扎,还好忽然脚下又碰到河底。那个悲伤恐惧的阴影笼罩着我们的那个夏天。
我不知那时为什么没有学游泳,也没有大人教。只是在浅水处扑腾。后来,就到了城里,上了高中,正好高考忙,没有时间游泳。后来去了大学,那虽然有游泳池,但不过是头露在水上,笨拙的像青蛙一样划水,不沉下去就算是会游泳了。
但是就用这种头不入水的蛙泳姿势,我在一些大江大湖大海里游过泳。最后那次是在青岛,兜里揣着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在海里一边游,一边遥望太平洋彼岸,向往着一种新的生活,一种全新的,自由的体验。
到了美国东海岸的普林斯顿,不知什么原因,有一天我忽然决定学游泳,报名参加游泳初级班。记得第一天学换气,我笨的学不会,上气不接下气,很气馁。老师说你需要一副游泳眼镜。第二天我带上游泳眼镜,眼睛不再受到水的刺激,不需要闭上,顿时感到不再慌张,很快学会了换气:头在水里时把气吐出去,头抬上来时吸进一口气,这才是真正的蛙泳啊。然后又学会了自由泳,终于觉得学会了游泳。
游泳的时候,我想到普林斯顿的时光,也想起我的老友钱博士。那时我们都在读书,都喜欢健身和游泳,于是结伴同行。举重的时候,一个人把两边都加码加到好像国际比赛一样重,另一个人是保护,以免下面的人扛不住发生危险。健身结束我们又一同跳进游泳池,你追我赶,那是一段青春的时光。
毕业之后,我离开普林斯顿去纽约和伦敦工作,但多年以后又搬回,于是我又开始去普大游泳池游泳。大学里有两个游泳池,一个在校园的边缘,是国际比赛级别的,有高台跳水。游泳时看下去,水是清的,但却是像深不见底,感觉像是在巴哈马的大海,甚是壮观。另一个在校内,在一个常青藤爬满具有多年历史的老体育馆里,学生们叫它迪林吉姆。我就是在那里学会自由泳的。念书的时候在那里游泳,二十多年后还在那里游泳,让人心生感叹。有时我去游泳的时候,整个池子就一两个人,好像只是为我而设。我一边游一边想,从故乡的沟渠,到这里,我是个幸运的人。
普林斯顿这个城市虽然不大,但毕竟还是有很多师生,很多市民,可是能坚持来游泳的也不过就几个人。后来我来香港,住宅区里好几幢大楼,应当也有个几千人,可楼下的会所,有这么好的游泳池,每天也就那么几个人来。所以能够坚持健身的人不多。当然,有好多人在跑步,跳舞,打球,但总的来说,能坚持锻炼的人还是少数。我想,锻炼的美好感觉是有一个门槛的。不越过那个门槛,就不会体验到锻炼的好滋味吧。
游泳时最有这种好滋味的是蝶泳。我喜欢蝶泳,是因为多年前的美国总统候选人桑格斯给我留下的一个深刻印象。他因为之前得过一场大病,为了让选民不要对他健康担心,就游蝶泳让记者拍照,因为蝶泳需要的体力最大,能长久蝶泳的一定说明体力很好。
通常我去游泳的时候,都是先做蛙泳和自由泳,让我的身体渐入佳境,然后开始做蝶泳。这个时候,我的身体仿佛达到一种亢奋状态,如同跳龙门一样的感觉,我感到自己在水面上飞翔,一下一下挥舞着双臂,痛快淋漓的与自然交融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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